《晨报副刊》中: 诗人看到血海,没有天堂!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抒情、浪漫的《再别康桥》 是很多人的“印象徐志摩”。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红尘陌上伤感又深情的寻觅,款款依依,弥足珍贵,也出自徐志摩。

很难想像,徐志摩曾经跟滔滔滚滚的主流政治意向对着干,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一次国共合作,中国国民党跟共产党一起反帝国主义,一起打北洋军阀,这“革命”的导演是苏俄,是输送意识形态的主,莫斯科简直成了中国广大知识份子、热血青年心目中的天堂。

 

徐志摩1925年10月出任北京《晨报副刊》主编,在他去了一趟欧洲后;他旅欧的首站是3月苏联行,比他好友胡适之踏进莫斯科早16个月。

这位新月派诗人兼散文家一接手《晨报副刊》就放话:我爱登什么就登什么,万一将来犯了什么忌讳,出了乱子累及《晨报》本身的话,只要我自以为有交代,他可不能怨我!

这个“他”姓陈,名博生,是《晨报》社长兼总主笔、总编辑,后来还是中央通讯社总部迁至重庆及台北时期的第一任总编辑。

 

徐志摩牛在他的“不依附、不谄媚”,跟各政治势力保持一定距离,对时局要有独立意见,决不允许 “实利主义的重量完全压倒人的性灵的表现”。


浪漫的文人不介入党派,但有他自己的思想和尖锐观点。恰恰就因为徐志摩不浪漫的一面,抗拒实利主义压倒人的性灵而引致《晨报副刊》遭受焚烧!

苏俄十月革命以暴力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在迷茫中也探索马克思列宁主义道路,打前锋的是《晨报》第一任总编辑兼亲自主持其副刊至1920年的李大钊,五四运动后,他在前沿宣传俄国大革命及倡议中国该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走苏俄道路,儘管跟李大钊一伙道不同,不沉浸在苏俄迷梦,徐志摩跟胡适一样,起初也对社会主义相当好感,也甚为羡慕。

知识界中,有人反对苏俄式的暴力革命,他们反共,反苏,也反对中国效彷苏俄;有者贊成暴力革命、亲苏、亲共,主张中国效彷苏俄;与此同时,也有人并不反对跟苏俄缔结国际合作,这是外交,但强烈反对中国走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内政不宜複製苏俄。

 

徐志摩去了莫斯科半年多就接手《晨报副刊》,这时候他不只对苏俄警惕,而且极度反感,他目睹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无产阶级如何专政,亲身经历的体验让他反思,并感悟到──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这也就是说,他没看见天堂,他看到压制、封锁和穷乏的专制,看见苏俄当局“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反差委实太大了,徐志摩这个觉醒刚好又踫到他接掌很有影响力的舆论平台──《晨报副刊》,拥有舆情的话语权……又恰巧在这时候,“联俄”是个灼热的大课题,苏联被说是愿援助中国完成统一大业……国共落实第一次合作,同为北伐战争联手。

1924年孙中山主持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确立了 “联俄” 与 “容共” ,孙中山要对抗北洋政府,但英美等列强多不支持,它们反而承认军阀政府,孙中山只好转向跟莫斯科为首的共产国际合作,既得到苏联支持,就得包容中国共产党,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中也选出共产党党员如李大钊者。

 

这时期,亲苏联的不只中国共产党,连孙中山的国民党当权派势力也亲苏,形成滔滔滚滚的主流意向。正当很多人把苏俄幻想作天堂时,徐志摩却呐喊,苏俄距离天堂还远隔着血海呢,还须“泅过血池”,他焦虑,并发动讨论,以明辨是非。

他主张把如何看待苏俄当作迫切的现实问题,他说,这问题“始终是不曾开刀或破口的一个大疽。里面的脓水已经积聚到不可再淤的地步,同时各地显着与隐伏着的乱象已经不容我们须臾的忽视”。

有多迫切?徐志摩说,“少数有独立见解的人再不应用理智这把快刀,直剖这些急迫问题的中心,我怕多吃一碗饭多抽一枝烟的耽误就可以使我们追悔不及。”

孙中山这一年的3月刚去世,徐志摩竟然强调:如果革中国命的是孙文,最值得当心的,就是不要让外国来的野鬼钻进了中山先生的棺材里去!

一系列拷问苏俄的辩题于是炸开了锅,《晨报副刊》成为该“仇俄”,还是“友俄”论战前线,并且拷问苏俄是不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有白色和赤色(白色帝国主义是指英美帝国,赤色帝国主义是苏俄)之别吗?苏俄那一套搬到中国能行吗?连续论战超过50天。


就在1925年11月底,由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发动一连两天的 “首都革命”示威游行中 ,群众运动从 “推翻军阀卵翼下之卖国政府” 、 “驱逐段祺瑞” 、 “收回关税自主权” 、 “建设民众政府”变调成“打倒晨报”、 “舆论之蟊贼”,从首日包围、冲入及捣毁教育总长、财政总长、交通总长、执政府秘书长等人的住宅,还纵火焚烧京师警察总监的家到第二天袭击及纵火烧掉了《晨报》报馆。

 

原因是《晨报》被视为反苏仇共的启动标誌!徐志摩跟《晨报副刊》成为群众集体暴力的目标!

熊熊烈火烧了《晨报》报社,也终结了亲俄、仇俄的波澜壮阔的历史性大辩论。徐志摩事后愤怒表态:大火烧不了心中无形的信仰!

6年后,34岁的徐志摩在一起空难中不幸身亡,因飞机从南京前往北平途中,大雾天撞山坠谷,机身着火罹难。

他曾经来过,又悄悄走了──

19-08-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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