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政治” 是 “新文化运动” 旗手的初衷,却也是《新青年》思想启蒙阵地的团队走向分歧的导因之一。
陈独秀1915年创办《新青年》月刊,1917年,胡适受北大校长蔡元培招揽为教授,也加入陈独秀的《新青年》编辑团队。陈独秀后来曾这么说:蔡先生,适之和我,乃是当时在思想言论上负主要责任的人。
1918年年底,陈独秀已经按捺不住,要谈政治了,他跟李大钊另办《每周评论》,这份周刊基本上跟《新青年》分开, 它不只 “可谈政治” ,还有野心,要对时局与政治发挥及时的指引作用。陈独秀宣稱 “我现在所谈的政治,不是普通政治问题,更不是行政问题,乃是关系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国人其速醒!”
陈为《每周评论》向胡适邀稿,胡并未拒绝。
胡适性格挺温和,但对《新青年》却非常坚持要保留为“新文化运动”基地,避谈政治主张,别扯政治主义;《新青年》是极少数 “去政治干预”的新文学和新思想杂志,不为特定政治路线或信条摇旗呐喊。《每周评论》另闢蹊径是陈独秀跟胡适协商的结果,胡后来说, “这样一来,《新青年》杂志便可继续避免作政治性的评论;同时他们也可利用一个周刊来得到谈政治的满足……”
- 五四后告别“不谈政治”
1919年陈独秀被迫离开北大, 5月4日, “五四运动” 爆发,6月,被誉为 “思想界明星” 的五四 “总司令” 陈独秀在北京被捕,关了83天后获保释出狱,后赴上海全面投身政治,忙着发起成立中国共产党,其时,《每周评论》已经被封,《新青年》跟随着他转移阵地,之后由他一人主编。
胡适形容陈独秀离开北大造成几个重大影响,包括《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变弱,陈本人渐脱离自由主义,更左倾了,也带来中共的创立,后来社会主流思想也向左倾……
当胡适还提出要《新青年》刊发 “不谈政治” 的声明时,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反对,形成两极局面,胡适等少数人坚持 “文化运动非政治化” ,但《新青年》却变成了中共机关刊物。陈独秀在《新青年》发表的《谈政治》正式标榜是共产主义者,宣扬俄国革命经验及鼓吹阶级斗争,这是他的政治宣言,正式否定了之前的自己 !
胡适坚称中国的问题只能一个一个地解决,不可能凭藉某种主义一下子“根本解决”,这就引发了“问题与主义”之论争,延烧为实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和平改革与暴力革命的对峙学派之交锋。
“五四运动”后明显见証《新青年》的衰落,落地上海的陈独秀最终把北京的编辑部也撤了,使胡适失去平台,跟蔡元培等十几位北京的学者各拿出薪金的 5% 另起炉灶,共同办了《努力周报》,而且还是一份不迴避政治的杂志。
这说明 “五四运动”之后,左翼知识分子狂热投入政治打滚,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包括胡适也走上谈政治的“歧路”,跟一批“本来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的知识份子公开承认:“但实际的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我们。”
《努力周报》第 2 期便刊登出一篇由蔡元培领衔、胡适执笔、16 名学者、教授联合署名的《我们的政治主张》,文化圈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质问胡为何回过头来,也有人贊不绝口,建议他别脚踏两船,应该一心问政,去实现他们所倡议的“好人政府”。
“新文化运动” 的先行者既立志要通过思想启蒙带领群众集体走向觉醒,脱离蒙昧,可在时代巨变的风口浪尖,却又被捲进滔天大浪中。其中有一个问题非常关键:即使是第一流的知识精英,如果走不出象牙塔,真知灼见只是一己之见,能如何激盪人心?如何向更大面积的群众进行思想启蒙,产生“思想革命”效应?立志救亡图存、启迪民智、改造国民性能不结合草根群众吗?若连议论、评析政治都得设限,讳避远之,视如蛇蝎,那只好风花雪月,顾影自怜……
结合草根群众,艰苦的是,能不被集体政治的党性所蒙敝吗?要如何不被政治教条绑架,灵性和觉醒免遭禁锢?泅泳其中,能不被击沉于波涛否?拒绝
深涉政党政治的陈独秀在1927年被他领导成立的中共开除党籍,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他在中共史料及大陸的著作中,形象竟然一直变化,说明官方对陈独秀在不同历史阶段是如何评价的,早期的记载是,他“在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时期,犯有右倾机会主义的严重错误,致革命事业大受摧残,但他非但不自悔悟,且索性投入敌人怀抱,出卖革命,成了托匪头子”,更加详细的版本说 “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的紧要关头,陈独秀独揽了党中央的实际领导,从右倾机会主义发展到阶级投降主义 ,使这次革命遭受到极可痛心的失败。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党的紧急会议,结算了陈独秀的错误路线,并撤换了他的领导。陈独秀不承认既往的错误,并与托洛茨基分子相勾结,走上反革命的道路。”
陈独秀也曾被指是“劳工阶级的叛徒”、“中国革命的叛徒”……甚至反党、反革命、汉奸!
八十年代之后,套在陈独秀头上的大多数龌龊帽子才陆续被摘掉,跟邓小平曾说过陈独秀的“好话”很有关係……这一切是什么?它不就是政治吗?!
- 拒绝被人牵着鼻子走
陈独秀不但被他一連担任5届中央总书记的党所弃,而且重重定以 政治重罪,1932年又被国民党蒋介石以 “专事赤化,危害民国”的罪名关进监牢,5年后出狱,蒋介石竟派人游说陈独秀,要给他当部长,建议他组织新政党,另加固定经费和国民参政会若干名额,他全部拒绝。
身在美国的胡适作好安排,邀请陈独秀也到美国写自传出书过日子,且有出版公司支持,陈独秀照样拒绝。
中国共产党托人争取他到延安去,只要做个书面检讨就行,可他宁可晚年潦倒也不接受,就此,周恩来还特地去探访他,亲自劝说他别固执,写了检讨就迁到延安,他的回应是:我这个人又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何必弄得大家无结果而散呢?
一生狂浪,总奔跑在狂飙前面的陈独秀在1942年5月离世之前,依然梳理他的思想与政治观,陈表明自己不属于任何党派,“我陈独秀只代表我陈独秀自己!”
陈独秀的一生就是在时代的大风大浪中逆泅,他对自己,曾经说过非常值得重视的一句话──
“我决计不顾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对又不错的话……我只注重我自己的独立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我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我绝对不怕孤立。”
陈独秀抗拒沉溺,那是最犇的觉醒,保持不人云亦云、不妥协独立思想、不迁就信条指令,可以说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政治强风是一时的,他的精神即使可被摧毁,却不能被击垮!
01-04-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