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读鲁迅的《秋夜》,劈头第一句就莫名兀突:“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估计也是在那14、15岁的年龄,读了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第一句就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一連14个迭字!
还真不懂怎么接受──于是去问一位华文老师怎可以这样写,具体的答案已记不起了,反正也含糊;总之有个印象,他们可以,你们写作文就不行,肯定被红笔叉叉。
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是很专业很深奥的学术问题。
驰思联想:上帝之手
鲁迅1924年写的两株枣树其实惹有很多争议,本来就有人偏颇专挑 “鲁迅的语言” 来批评,“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难免在语境上被呛。
一边是有人质疑他的“文学成就”与人格,另一阵营的文人却奉鲁迅上神位膜拜。
基于那年代的政治疯狂斗争,文学也服务政治,泾渭分明对峙,鲁迅的形象相当二极化。当然,以偏狭的政治来端详怎样都廓清不了鲁迅的真实面相,毕竟还是需要以文学、民族和历史眼光审视,把凯撒的归凯撒。
对鲁迅的“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我在1986年重複观赏一场足球赛的进球镜头后,有个驰思联想;那一年世界杯,阿根廷在对阵英格兰,决定跻身四强的一役中,队长马拉多纳竟用手把球拍进了英格兰队的龙门,因为被判进球有效,驳回一切投诉,而被誉为史上闻名的马拉多纳“上帝之手”。
明白这一粒进球,也就略略领悟鲁迅的的两株枣树怎在病句边缘被盛赞为不朽名句。
李清照900年前就前卫
李清照是宋代女词人,一向来,毫无争议被公认是那朝代320年历史中首推第一的女作家,由于她艺术造诣全面,才华文采太过出众,还被称为古代中国第一才女,“词尤婉丽,往往出人意表”。
她“出人意表”到什么程度?连胡适都说,李清照是最会做白话词的,她最有名的自然是他的《声声慢》,这种白话词真是绝妙的文学,怪不得她在当日影响了许多人。李清照少年时即负文学的盛名,她的词更是传诵一时的。
李清照离世大概有863年,换句话说,她在900多年前就已经写出白话词,太前卫了,而且还能脍炙人口!作品艺术蕴量被肯定,又接地气,起了普及群众之效。
其实,胡适正式向中国发出白话文运动的公开信号也只不过是101年前的事,陈独秀、鲁迅、李大钊、傅斯年、罗家伦、蔡元培,等等,都是推行中国白话文运动的先驱者。鲁迅1918年5月所发表的小说《狂人日记》正是第一篇以纯白话文所写的中国小说。
把白话写成书面文字其实在这之前是存在的,它胜在比较口语化,很亲切;不过,口语化书写的东西却长期被排挤和边缘化为通俗文学的玩意,不能登大雅之堂,由文言文继续独尊,把持正统地位,官样文章和正式书函文件依然由文言文包办。
白话文要革八股文章的命,要用活文字替代了过去的死文字,要以平民文学代替了贵族文学,要“我手写我口”,以成为“维新之本” ,开发民智。
文言文派大反击,这股守旧势力也非常不简单,可是,不管白话文如何被贬作 “市井语言”,维新派坚持书面文字得跟口语一致,手写的跟口讲的必须搭得上。鲁迅的白话小说强有力地跟文言文派对着干,代表着这时期既反封建又启发民智的
思想文字标杆。
有意思的是,白话文运动先驱胡适特别把古代中国第一才女李清照抬出来証明白话文好样,能够普及,并影响许多人,特别是这篇首句就连结了14个迭字、大有来头的绝调《声声慢·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2018年8月17日